醉清风 >> 卷一 江南
第十四章 大明王决

幽幽的箫声自远而近慢慢飘来,如泣如诉,如怨如慕,恍惚间,我推开一扇半掩的竹门。箫音如水,依旧流淌在屋子里,我焦急地寻找着吹箫的人,却四处不见。抬眼间,窗外扶栏上却有一白衣的少女背对着我坐在上面,手中拿着一支同样雪白的玉箫。我忙走了过去,少女却轻盈地跳了下来向远处跑去。隔着窗台,我怎么也追不上了,只好大声叫道:“冰儿,楚楚,快回来啦!”
  抬眼间,远处少女的赤足踏在地上,雪白得如莲藕般,我心中一动,“思思……”我喃喃地说道。
  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一疼,然后。竹门也好,扶栏也罢,如幻影般飞似的不见了,眼前朦胧地,出现了床帷帐顶,还有……少女的脸。肌肤胜雪,笑靥生春,却不是楚楚又是谁。
  “啊,沈……大哥终于醒了!”楚楚的身后传来另一个银铃般的声音,随后,三张少女含泪的笑脸都挤到了床前,我只觉得自己是掉到了百花丛中一般,即使给我金山银山,我也不愿意挪动一下位置了。
  楚楚见我的眼睛痴痴地看着她,红着脸轻啐了一口,道:“你都昏倒了整整一天一夜了,还这么不老实啊。”
  我暗暗把真气在心中一运转,左手半边的经络似乎还是不太通,虽然已经能动了,真气却还是阻在肩贞穴的部位。其他地方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。怕楚楚再啐我,我忙低眉躲眼道:“好饿好渴……”
  杜冰在旁边轻轻说道:“师兄,我马上给你去拿。”随后转身过去。楚楚伸出手来,在我脑袋上轻敲了一下,道:“你啊,到底骗过几个女孩子的芳心呢,说吧,刚才梦里一个劲叫的‘思思’是谁?”
  见刚要出门的杜冰也停下了脚步,转身看着我,满屋子就像打翻了醋坛子般酸气冲天。我忙告饶:“我吃饱了一定交待,现在真的好饿啊。”
  杜冰很快就推门回来了,手中则是一盘子饭菜。齐钰一边倒茶一边笑嘻嘻地说道:“这顿饭可是我们师姐亲自下厨做的哦,师傅都没这么好的待遇呢。”
  杜冰的脸一下子红透了,齐钰吐了下舌头,一下子逃到了屋子外面。我挣扎着想坐起来,动了下身子,真是感觉自己浑身骨架子仿佛都要散掉一般。楚楚忙上前扶住了我坐了起来。
  再次动了下真气,左臂的经络还是老样子。看到楚楚关心的样子,我也不敢说什么,只是作出贪婪的样子盯着杜冰做好的饭菜。杜冰红着脸把盘子往楚楚的手中送去,楚楚却一下子跳了起来,“噗哧”笑着把杜冰推坐在床沿上。
  “妹妹啊……你的功劳当然是你来邀赏了哦!”她促狭般地笑着,躲到了不远处。
  杜冰虽然脸早已经红得像是刚摘下的苹果般,却还是细心地端起了碗,吹凉了勺子里的饭菜以后轻送到我的嘴里。楚楚旁边看着,也禁不住坐了过来,接过勺子想喂两口。不过我们的南宫大小姐,虽然能记住百家武功,或者瞬间看出对方的破绽,却实在不是照顾病人的好手。没几勺,我的鼻子里已经被塞进了两次汤饭。最后只好还是由冰儿完成工作。
  吃完饭以后,楚楚当然是大审“思思”的来由,我只好大概把我到了苏州以来的经历说了一遍,中间略去了一些容易误会的细节,听得三女都是惊叹不已。楚楚其实自从八岁那年被救来南宫家以后,至亲之人已然全部陨去,她的一颗芳心也全部记在了当年结下姻亲的沈家公子来。后来听南宫灵说起这个沈家公子被星宗宗主苏破云收为徒弟,她便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这个未婚的夫君是丑是美,是凶是恶,今生必定相随到老,永不改变。她从小因为体质问题不能练武,但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凡记忆力,于是她便记下了能找到的所有武功秘笈,希望对这个未来的“夫君”有用,没想到这次真的用上了。
  而杜冰齐钰听说我是“魔教”星宗的弟子以后,脸上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,因为在白道帮派来说,“魔教”这两个字几乎就是血腥杀戮的代名词,怎么会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位魔教的人呢?只可惜情根深重,再加上我和楚楚的莲花灿舌,终于哄得这两个小丫头改变了看法。齐钰 本身就是小孩性情;而对于杜冰来说,却是伏在我的怀中啜泣了起来,最终抬起琼首,半含眼泪坚定地说:“冰儿既以随沈郎,即使你真的是魔教的杀人狂徒,也不会后悔。冰儿只要一生一世和沈郎不分开就好了。”
  我心中感动,勉强抬起酸麻的两个胳膊把她搂入怀中,道:“沈思有了各位红颜相伴,真的是人生最大的福分,就这一番话,什么伤啊痛啊都不怕了。”
  当然是一屋的春色,四个人卿卿我我,莺莺燕燕不知道聊了多少时候,要不是门外传来南宫灵的敲门声,我们大概聊倒晚上也不在乎。南宫灵进屋以后,一句话也没有提昨夜的事情,寒暄了几句留下了一些药就走了。顺便透露了点外界消息,江南门派中第五次出现了九天御神箭,中的是清荷剑派的帮主李天穹,据说他的弟弟李天赐以十万两白银为赏金,抓住杀他哥哥之人。
  修养两天之后,我终于可以下地了。只可惜左边的经脉依旧不通,我试着闭目坐在床上用自幼修行的功法来冲开闭塞的经脉。正好,楚楚推门进来了,看到我的样子,忽然道:“你打座的方法不对啊。”
  我睁开眼,奇怪地看着楚楚,楚楚说道:“你打坐的姿势类似与明王决,却似乎正好相反。”
  我一愣,道:“你们灵宗心法本来就来源于星宗,不过做了一些适合自己的修改。似是而非之处当然很多了。”
  “那……灵宗已毁,我们也该重新回到星宗了。”楚楚坐到了我的身边,依偎在我的肩头,“开始的时候,我满脑子都是复仇复仇,我拼命地记住那些武功秘笈,就是想以后背给夫君,让夫君都学会给我们报仇。但是当见到沈郎以后,我却只想躲到一个没有江湖没有杀戮的地方,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就好了。”
  当下,她便把明王决的纲要教给了我。星宗一直重视腾挪闪避,确实内力上要逊色其他宗不少。后来分出的灵宗便综合其他几宗的内力要点,自创了明王决这套功法,很快便跃居魔门内力绝技功法榜首。当楚楚轻轻在我耳边背来之时,略一思索,只觉其博大精深确实非我原来学的心法所能比的。难怪暗宗不惜诛杀灵宗全家,希望能抢到这本秘笈。当下照着心法所说的运气练功,左臂淤塞果然大为好转,估计再练一两天就没有问题了。我激动之下从背后一下子搂住了身前的佳人,笑道:“星宗灵宗既然已合而为一,干脆我们自己创立一个星灵大教,沈大教主携南宫副教主,再生下一百多个教徒儿子女儿,称霸武林可是指日可待啊。”
  楚楚娇躯半转,白了我一眼,红晕着脸啐道:“谁给你生一百多个啊……”
  “那……五十个也行啊。”我狡猾地笑道,抬眼间,一下子呆了。楚楚媚眼如丝,双颊通红,如幽兰般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,我这哪还忍得住,微一低头,便吻在了她鲜红的唇上。
  楚楚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想要腾空飞舞起来,软绵绵地全无了力气,任凭我的舌头轻扫她如火般的嘴唇,搅动着她樱桃小口里的每一寸田地。当终于叩开她那紧锁的皓齿时候,她嘤咛一声,檀舌半吐,终于和我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。我贪婪地吮吸着她嘴里的每一丝味道,不再舍得放开。
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,我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,楚楚斜靠在我的枕上,柔若无骨的身躯仿佛没有了一丝力气。她努力地睁开满是迷离的双眼,然后张开樱口,狠狠地咬在我的腿上。“沈郎啊,我从小便当自己是沈家的人,即使你现在要了我的身子也没有关系,但是,要是你负我的话,我便……我便……”她想起自己不会武功,这刀剑棍棒的肯定也是不会用的了,花拳绣腿打在我的身上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威胁,“我便咬你……”话还没说完,她自己却忍不住“噗哧”一声笑了开来。
  “楚楚啊,你就这么不信你的夫君啊。”我故作正色地说道,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,忍不住问了下去,“那你是不是应该叫做萧楚楚呢……”
  “我的娘亲姓南宫,我从小跟娘姓。南宫灵是我娘的堂兄……”楚楚小声地说道,似乎想起了她最不该想的事情。
  看到她的脸上由幸福慢慢转向凄凉的表情,我伸手过去,紧紧把她搂在怀里,“我的好楚楚,放心吧,我一定会一辈子把你照顾好,再也不要让你伤心了,我保证!”
  楚楚没有再说话,只是搂我的手更紧了一些。我暗暗发誓,这些让楚楚伤心的混蛋,我一定会叫他们后悔这一辈子。
  在南宫家再次修养了两天,体力内力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。细数一下日期,竟然离江南大会不到六天了。本来想再待一天,干脆和南宫世家一起过去,不过杜冰齐钰两个小丫头考虑到要回师门禀报一下扬州之行的成果,我们还是决定先走一天了。南宫灵特地选了四匹上好的骏马相送。我们终于在这一天的中午离开了扬州城,踏上回苏州的道路。
  一路上三个少女莺莺雀雀,把我这个大男人抛在一边,不知道聊些什么。我想了半天,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吸引她们注意力的话题。“冰儿啊,我忽然想起一件不好的事情来。”我狡猾地眨着眼睛,果然不出所料,三个女孩子俱把眼神瞟向了我,我清了清嗓子,说道,“你们黄山的刘掌门给他宝贝儿子求亲的事情怎么办啊。”
  三位少女面面相觑,果然大为踌躇,南宫家的女儿明摆着已经被俺沈大公子骗到手了,他们的刘师兄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一辈子呢?杜冰想了半天,忽然用哀求的眼光转向了我,说道:“沈大哥啊,你想想办法啊,刘师兄自从见过一次楚楚姐以后茶不思饭不香,后来师傅才会多次向南宫家求亲,不过每次好像都是无功而返。不过即使那样,至少还是有希望的,这次以后,希望全部破灭,不知道刘师兄会不会想不开啊……”
  我瞧了楚楚一眼,心道看她一眼以后还能茶思饭香的人,那才是奇怪呢。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楚楚终于见到了她日夜记挂的“夫君”,竟比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加妩媚动人,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欢快气息。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许多都呆在了那里。楚楚最终还是受不了人群中那些如炬般地目光,逃也似的躲到了我的身边。
  我想了一想,摆摆手,道:“我也没有办法啊,最多只能说楚楚为了救我性命失身于我,叫他死心塌地好了。”
  “谁失身于你啊!”楚楚送了我一记白眼,脸却一下子晕起来,连着杜冰也低下了头不敢看我。这几天我忙着调息恢复,练明王决,确实没有干些更坏的事情。不过,情到浓处,我这个非柳下惠的小人当然不会放过作恶的机会,上下其手,倒是占尽了便宜。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兴什么三从四德,不过被我撩弄成这样,她们不嫁给我,确实也不太可能了。
  一路上说说笑笑,扬州到苏州三百多里地,我们不到一天就走完了。进扬州城以后,杜冰她们两位决定还是先回师门交待一下几日的行程。而楚楚更是想她那个已经十年没见的姐姐了,大家就在城门前分道扬镳,好在明天就是四月初五,枫林望月搂的约会就到了,很快就能再见面了。
  大概是因为江南大会临近的缘故,到苏堤边的一路上带着刀剑的人越来越多了。南宫楚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见到自己十年未曾见面的亲姐姐了,一路上惴惴的躲在我的身后,我只好东一句西一句地安慰她。好在这段路并不长,很快便到了苏悦舫前面,早春的天色暗得比较块,苏堤之上早已经灯火璀璨,不过苏悦舫虽然还在那个原来的位置,灯光却稀稀拉拉的,我心中忽然响起梅娘的那句要解散苏悦舫的话来。如今看到与周围的热闹景色格格不入的苏悦舫,心中忽起一阵凄凉感来。
  上得苏悦舫来,梅娘正静静地坐在房间里,似乎愣神般地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,眼角边还有一丝没有擦去的泪痕。我轻咳了一下嗓子,她才从迷离的状态回过神来。看到我进来,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般转头过去擦了擦眼角,然后才强笑道:“沈公子总算是回来了。”
  我看着四壁如洗的房间,也感觉有点哽咽,道:“梅娘……你真的解散了苏悦舫……”
  梅娘站了起来,坚定地点了点头,道:“该散的终归还是应该散的,二十年了……”她抬眼间这才看见我身后的楚楚,眼神一变,声音也颤动起来,“这位……难道是萧家的二姑娘……?”
  见我和楚楚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,梅娘走上前一下子握住了楚楚的纤手。“老天有眼啊,我就知道老天不会对萧师兄如此绝情的……”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楚楚大约也是想起了十年前的惨景,虽然不知道梅娘和她的父亲是什么关系,但是“师兄”二字一出口,应该免不了也是灵宗幸存下来的人,想到如此,不由得抱住梅娘大哭起来。十余年来的委屈与孤独,似乎都要在这一瞬间宣泄出去。
  啜泣了良久,终于停了下来,知道了我是星宗的传人之后,梅娘终于跟我们说起了她的来历。魔教虽然下属小门派众多,但是作为魔教核心的六宗皆人丁不旺。六宗历来的传统是各自寻找资质适合的门人单独传授,所以历来各宗只有三五个门人而已。而又因为魔门历来与白道帮派不和,所以干脆以灵宗和明宗为渗透点,作为进入白道的踏脚石。其实所谓的魔门和正道只是因为一些思想和行为的不同而已,并没有本质的区别。
  梅娘和萧若寒都是灵宗的传人,为了魔教的一些部署,梅娘在苏州开设了苏悦舫,而萧若寒则科举及第,最后创立琴剑山庄,在琴剑山庄惨案前的数天,萧若寒有所预感,所以把三个女儿,大女儿到了师妹所在的苏悦舫,没想到很快就发生了那起惨案。而萧家的三个女儿皆不知所在。梅娘因为这起惨案,怀疑是魔教内讧造成的,所以断绝了与魔教的来往。知道今天,才知道萧家二女儿的下落。
  “琴儿被静斋邀请去寒山寺暂住。静斋的一位叶姑娘留下了一封信给沈公子……”梅娘如是说道。
  我却有点哽咽,想一想,说道:“梅娘,就叫我思儿好了,拙荆楚楚是萧家的后人,也是您的师侄女,我怎么也算是您的后辈,萧家的最后一个女儿您就放心吧,为了长安沈家的荣誉,我一定会找到并且保证不会让他受任何伤害的。”
  梅娘点点头,把叶雨情留下的信递给我。打开信纸,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。
  “碧水落花寒山寺,青灯古佛念旧人。”
  没有落款,但是我的思绪却回到了数日前,寒山寺后院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中来。回首间,是楚楚那张含泪漠漠的眼。忽然间,我却痴了……